日本新发布的半导体管制措施损人不利己

2023年3月31日，日本政府宣布在补充“瓦森纳协定”的同时，将以前未纳入出口管制的、包括全部浸没式深紫外（DUV）光刻机在内的23种半导体制造设备追加至出口管制范围之内，并从即日起对修正案征求公众意见。在征求意见的基础上，将制定最终规则。征求意见的截止日期是2023年4月29日。日本政府的这个决定势必对全球半导体产业产生非常不利的影响，也会反噬日本半导体产业。

尽管日本经济产业省大臣西村康稔在答记者问时一再强调这个修正案不针对特定国家，是日本政府自己的判断，而不是对美国去年10月7日出口管制措施的追随和仿效，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个修正案针对的就是中国，是日本在美国胁迫下妥协的结果。这个修正案虽然打着防止高端设备被转用于军事用途的幌子，但其背后的用意十分清楚，就是日本政府追随美国政策，协助美国对中国半导体产业实施遏制和打压。其实，用防止转用于军事用途的借口来限制设备出口中国，借口十分幼稚，业界对其背后的目的心知肚明。

半导体是全球化最为彻底的产业之一。过去四十年，移动通信标准的统一，促进了移动通信设备技术和产品标准的统一，造就了全球化的产业链，为全球经济带来了繁荣。作为移动通信设备不可或缺的集成电路芯片，也在这个过程中实现了产业链的全球化和供应链的全球化。与此同时，半导体产业模式也从之前大一统的系统厂商模式（Systemhouse），逐渐分化出集成器件制造商（IDM），进一步产生了无制造半导体（Fabless）加代工（Foundry）的模式，进入新世纪以来，产业继续细分，孕育出电子设计自动化（EDA）、知识产权芯核（IPcore）、设计服务等多种新业态。这些新的产业模式极大地解放了生产力，促进了全球半导体产业的繁荣。例如，有不少美国半导体企业将高端芯片产品的生产放在中国台湾或韩国，将中低端的芯片产品生产放在中国大陆。为大家喜爱的iPhone手机的芯片在美国设计，在中国台湾生产，在东南亚国家封装，并与来自日本、韩国、欧洲和中国大陆的各种元器件一起组装成整机，再被销售到全球。如果没有全球的分工合作，手机的成本将飙升，手机制造商的利润会大幅下降。无论是日本、中国还是美国，都是半导体全球价值链的一环，谁都离不开谁。之所以半导体产业的全球化能够如此彻底，就是因为这个产业链的每个环节都是获益者，都从中得到了最大的收益。一旦半导体全球产业链被破坏，那么现行产业模式下的大、小企业都将遇到麻烦。中国作为全球半导体供应链最重要的环节之一，一旦出现麻烦，全球半导体产业也将受到损害，后果的严重性，绝不是我们现在能够想象的。

日本是半导体强国，曾经在全球市场占有非常重要的地位。上世界八十年代后，日本半导体受到美国的打压一蹶不振，产业逐渐萎缩，著名的日本东芝半导体近年来也不得不出售给美光公司。但在半导体制造装备领域，日本仍然占据举足轻重的地位，具备全球半导体装备市场近百分之四十的份额，为全球半导体产业的繁荣发挥着重要作用。显然，在日本半导体产业整体下行的当下，维护日本半导体设备在全球的市场份额和竞争力对日本产业而言十分重要。毫无疑问，日本政界对此心知肚明。中国的半导体产业正在崛起，每年投入的资金近300亿美元，其中采购日本设备和材料的资金超过100亿美元，这对任何人来说都不是一个容易忽略的数字。过去一年，美国半导体装备企业在中国市场的销售被自己的政府捆住手脚，损失惨重。如果日本限制先进半导体装备向中国出口，毫无疑问也会重蹈美国企业的覆辙。前车之鉴，后车之师，值得日本政府认真对待。

过去三十年，中国半导体产业按照全球化的思路布局和发展。对全球化的信任，使得中国半导体产业对全球合作伙伴充满了信任。中国半导体产业界一直在身体力行地与各国、各地区的半导体产业伙伴合作，推进半导体产业的全球化进程，维护半导体全球供应链的安全。这也是为什么在美国对中国半导体产业实施打压和遏制时，我们会感到被动、错愕和不解。但是中国并没有以恶制恶，而是以德报怨，继续坚决地维护全球半导体产业链的完整性，只是在一些被美国卡脖子的领域被迫采取了自救措施。令人欣慰的是，中国半导体装备企业的能力提升之快，竞争力之强还是超出了大多数业内人士的预期。在半导体装备的发展中，中国企业急起直追，尽管还有不小差距，但发展潜力有目共睹。如果说十年前，国产半导体装备还是一片空白，现在已经有相当一部分装备实现了国产化。在政府的支持下，有资本的加持，有市场的支撑，假以时日，中国的半导体装备支撑起中国半导体产业的一片天不是不可预期的。显然，日本企业迫于外界的压力退出中国这一具有广阔前景的市场十分可惜，日本政府应该坚定地站在企业的立场上，损人不利己的事情不做也罢。

不可否认，日本可能承受巨大的压力，日本政府在美国政府面前的议价能力有限。这个时候，需要日本产业界的努力，更需要日本政府的理性。建议日本政府坐下来与中国政府认真讨论一下，在互惠互利的前提下寻找合适的解决方法。这是站在全人类福祉的立场上，防止事态向前发展到不可控。毕竟维护半导体全球产业链的完整性是对各方最有利的选择，值得大家去共同努力。

（作者系清华大学集成电路学院教授魏少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