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12日,著名哲学家、“环境伦理学之父”霍尔姆斯·罗尔斯顿三世离开了,结束了他92年的“荒野漫游”。
罗尔斯顿是科罗拉多州立大学杰出教授、国际环境伦理协会的创始主席,也是《环境伦理学》(Environmental Ethics)杂志的创刊者之一。他学习了物理学、生物学和哲学,足迹遍布七大洲,见证了工业化的崛起和战后经济的繁荣,却在凝望车水马龙的城市后,转身走向荒野。
这位自诩为“走向荒野的哲学家”,穷尽一生探索人类与自然的关系。
霍尔姆斯·罗尔斯顿
寻找自然的价值
提起自然,你会想到什么景象?是“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的世外桃源,是“薄薄的青雾浮起”的荷塘月色,还是被誉为“大地的眼睛”的瓦尔登湖。
然而,人类与自然的相处并非总是和谐。我们往往是以人类的“眼睛”来审视自然,更试图干预、改变自然规律。
20世纪中叶,在全球工业化浪潮下,人类错误地将自然视为掠夺的资源宝库,大肆开发利用。目睹这一切的罗尔斯顿,尝试从哲学层面重建人与自然的关系。
罗尔斯顿继承了美国哲学家利奥波德的“大地伦理”思想。1975年,他发表的《生态伦理是否存在?》一文,创造性提出自然的“内在价值论”,认为“自然系统作为一个创生万物的系统,是有内在价值的”,即大自然本身具有着独立于人类评价的内在价值,为环境伦理学作为哲学的一个分支学科的建立奠定了基础。
“自然系统的内在价值在于推动自然万物的发展与演变。”他犀利指出,人与自然的关系是相互依存的,从哲学层面阐明了人对大自然的基本态度和义务,也蕴含着“生命共同体”的意味。
“以前的伦理学认为只有人与人之间才谈得上伦理关系,罗尔斯顿将这一概念拓展到自然界,认为大自然本身就有自己的价值,不需要人类另外赋予。”北京大学哲学系教授刘华杰告诉《中国科学报》,从生态系统角度看,这一思想极具启发性。
透过罗尔斯顿饱含诗意的文字,我们看到了森林和土壤、阳光和雨水、河流和山峰,这些自然事物共同指向了一个核心意向——荒野。
“荒野就是世界的本来面貌。”罗尔斯顿认为,荒野是“自然的自然”,在荒野面前,人类不是主宰者,有责任保护自然的稳定,“生态系统的美丽、完整和稳定”成为判断人类行为的重要因素。
跨学科的转向
罗尔斯顿的哲学思想与其人生轨迹紧密相连。
1932年出生的罗尔斯顿,成长于美国工业化浪潮与战后经济腾飞的“黄金时代”,目睹了自然在人类征服欲望下的累累伤痕。
50年代中叶,罗尔斯顿进入戴维森大学攻读物理学,认为这是一门研究自然本质的科学。然而,面对浩瀚星空,他深感人类的渺小,意识到物理学研究的“无生命的事物”,无法解答他对自然本质的追问。于是他转向生物学和哲学,先后获得物理学学士、神学硕士和哲学博士学位。
当时,科学哲学备受推崇,自然哲学则被视为“不体面”的存在。“在强硬的自然主义者眼中,非人类自然没有价值,只是作为一种资源。”罗尔斯顿在《哲学走向荒野》写下,他们在科学技术的帮助下用自然来满足自己的欲望。
而在罗尔斯顿的荒野漫游中,却有着不同的体验。
20世纪60年代任教于科罗拉多州立大学哲学系时,他常常独自徒步荒野,观察狼群狩猎的秩序、岩缝中倔强生长的苔藓,他意识到:“每一种生命体都以独特的方式表示其对生命的珍视”。
“他是学自然科学出身的,对自然科学有本能的欣赏、高看。”刘华杰告诉记者,“罗尔斯顿剥离目的论的说法,为通向生态文明开辟了道路、制造了舆论。”
在科罗拉多州立大学,罗尔斯顿首次尝试着开设环境伦理学课程,课堂立刻爆满。1992年,他成为科罗拉多州立大学第一位文科终身荣誉教授,2003年因在生态伦理学方面的卓越贡献而荣获邓普顿奖
其实,在哲学家之外,《大英百科全书》还提及他的博物学家身份,这并非哲学上的自然主义者。他曾用脚步丈量美国大峡谷、西伯利亚、亚马逊盆地、尼泊尔和黄石国家公园等地,进行田野调查,更是唯一一位在全部七大洲都举办过讲座的环境哲学家。
这些经历也让他深刻感受到,西方现代性将自然工具化的思维,实则彰显了“人是万物尺度”的傲慢。
走向荒野的背影
尽管罗尔斯顿已经离开,但他关于自然的“内在价值论”和环境伦理学的讨论,仍旧有着跨时代的魅力。
“我们现代人在开发利用自然方面变得越来越有能耐,但对大自然自身的价值和意义却越来越麻木无知。”罗尔斯顿在《环境伦理学》中特别提到,对正在走向现代化的中国而言,庞大的人口和幅员辽阔的土地都提出了更艰巨的挑战。“如果不确立起一门属于中国自己的环境伦理学,就不会有地球伦理学,也就不会有人类与家园星球的和谐。”
如何重新审视人与自然的关系,是社会快速发展中值得反复追问的话题。
“以往对自然的改造是缓慢的、微弱的,但现在人类的力量达到了地质作用的量级。我们必须重新思考人与自然的关系,环境哲学应该成为元哲学。”南方科技大学人文科学中心教授田松告诉记者,全球性的生态危机,让人类社会面临着从工业文明向生态文明的转向,罗尔斯顿对环境伦理学的思考更彰显其时代价值。
在罗尔斯顿的哲学思想中,也存在着著名的“荒野转向”,他将自己视作“荒野导游”。然而,这场漫游,始于自然,却又不局限于自然。
在罗尔斯顿的哲学体系里,荒野是复杂的,“这种复杂性并非仅是生物性的,而且也是精神和文化方面的”,并提出哲学和美学走向荒野。
“荒野是生命孵化的基质,是产生人类的场所。”罗尔斯顿认为,荒野是生命与精神的根源,是记录着整个地球及生命的画卷。对人类来说,“荒野是我们的首份遗产”,“对大多数普通人而言,荒野偶尔也具有教堂的功能”,“自然和文化的命运是相互交织在一起的”。
“之前的哲学只关注文本,作为博物学家,罗尔斯顿直接面对荒野,开启追问和思考。所以荒野既是他特殊的思考对象,也体现了哲学方法上的突破。”田松告诉记者。
但随着城市化、工业化的步伐加速,荒野的地盘逐渐被侵占。在人类的心理和情感中,荒野不再是故里,反而成了一个神秘陌生的“他者”。而当我们反思种种弊端时,必须重新思考人类与荒野的关系。
“我们得要明白什么才是‘好的生活’。”田松举了个例子,随着城市文明的发展,高楼大厦、车水马龙、霓虹闪烁,共同点亮了黑夜,但当人类仰望夜空,却看不到繁星。“某种程度上,荒野是人类心灵的慰藉。”
正如梭罗所言,“荒野中蕴含着这个世界的救赎”,罗尔斯顿走向荒野的选择,也蕴含着关于自然、哲学和美学的思考。
罗尔斯顿,一位走向荒野的哲学家离开了,但追随着他的背影,更多人踏上了寻找荒野的漫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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