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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化军阀是严重错误,整改批判应一视同仁

发布时间:2025-01-12 09:16:36

  原编者按

  位于西宁城郊周家泉地区的“馨庐”,曾经是军阀马步芳精心打造的公馆。解放后,这座建筑的命运经历了多次变迁,并于2006年以“青海省民俗博物馆”的身份向游客开放。但有关这座建筑的争议却不绝于耳,许多批评者认为,该景点存在“过度美化罪恶军阀”的宣传,甚至将其误指为“马步芳纪念馆”。随着质疑的声音愈演愈烈和官方背景媒体的明确表态,“馨庐”最终关闭,“4A”级景区资质也被摘牌。

  诚如许多批评的声音所说的那样,马步芳当然不是一个值得“美化”的人物。但是,本文作者李舵却引导我们更进一步思考,这种“美化”是如何产生的?为什么同样性质的某些“美化”,却获得了截然不同的待遇?这种差异的动力机制为何,又具有怎样的意义?

  作者提示我们,这样的现象背后隐藏的是民族主义范式的转换:他们试图在“内部”而非“外部”去指认“他者”,以维护“主流人群”意识形态的连续与纯洁;而被指认为他者的处于边缘位置的对象,仿佛只有承受的命运,如同历史建筑本身无言。在“馨庐”再次沉默的当下,回顾它作为展馆的历史,或许更有助于我们思考复杂变迁背后的纠葛与新的潜能。

  | 李舵

  | 旺角金鱼

  长期以来,有一种广为流传的说法:西宁在二十一世纪初曾建有一座“马步芳纪念馆”。许多人据此,批评青海省这样的边疆地区,存在着一股美化少数民族历史人物的潮流,进而将此指认为少数民族享有“特权”的例子。本文拟简要地考察一下,在西宁的这座建筑物的兴替,与关于这座建筑物的衍生话语。

  针对这一问题,小编看到了知乎用户“李舵”的回答,觉得该回答颇有值得深思之处。本来想请求转载李舵的知乎答案,但为更好地说明问题,请李舵进行了扩写。现转发扩写版本以飨读者。

  “馨庐”是如何成为“马步芳公馆”的?

  1942年,马步芳占据西宁城郊周家泉地区,驱使民夫和士兵为他建造一座宏大的新公馆。到1943年,主体建筑初步完成,整个工程拖延到1946年才竣工。马步芳命名这座使用了大量被当地人称作“羊脑石”的一种软玉的宅院为“馨庐”。这座建筑的奢华,在当时就在青海各族群众中广为流传,1952年,彭德怀在青海农民代表会议上讲话时,也以修建馨庐的昆仑玉(这里所说的玉石种类有误-本文作者注)是民工一块块背去的为例子,批判青马军阀的剥削性和反动性。

  1949年9月西宁解放后,馨庐成为第一军军部。后在1953年青海军区成立后归青海军区;1953年移交青海省军区机关,1958年,为照顾兰新铁路西进,省军区将马步芳公馆移交西宁铁路分局;1965年省人委发出《关于收回马步芳公馆馨园的全部房产的通知》,将该房屋用作“城乡社会主义教育展览馆”,以作为批判军阀马步芳的反面教材。西宁铁路分局根据《通知》向社教馆的主管部门省群艺馆移交了大部分房产。此后,这里的所有权长期由铁路部门保留【1】;而在主要建筑使用方面,文革结束后社会主义教育馆闭馆,1979年省政府批准于此设立青海省博物馆筹建处,而“铁路职工医院、晓泉小学、青海省老干部休养所等单位先后征用了馨庐的部分建筑和土地。”【2】

  1986年,省政府批准公布“馨庐”为省级文物保护单并在当年9月,在此正是成立青海省博物馆,举办有“青海历史文物展览”。到1999年闭馆时,位于此地的青海省博物馆设有“青海历史文物陈列”、“藏族与内地关系史文物展览”两个常设展览;此后,省博物馆前往新馆,并于2001年开馆。青海省博在“馨庐”期间,曾在对有关人员的统一战线工作中被提及;青海省民族学院教授、省政协委员李文实,在与其小学同学马继援恢复联系后,曾写信告诉他“馨庐修复一新,美轮美奂,较前更焕发了光彩,现作为博物馆,供中外游客参观。”据李氏说,马氏听了非常高兴,回信说:“闻馨庐移作博物馆,以展我中华文物,供中外人士之观赏,乃一大佳事!比之偌大房舍,仅供一家居住之用,其功用与意义,诚不可以同年而语矣。”【3】李文实文中随后记载,马氏自兹始,开始多次在青海遭遇自然灾害时捐款捐物。

  1999年后,“馨庐”闲置数年。2003年6月,有关部门成立“青海省馨庐文物管理所”,2004年6月,又成立“青海省民俗博物馆”,两块牌子一个班子。2004年,省政府前期投入186万,又经青海招商洽谈会,再引入民间资本300万,完成维修、布展。【4】2006年,该处向游客开放,当时《西宁晚报》称:“此次修缮在景区内又增建了”青海藏、土、回、撒拉、蒙古等民族民俗展馆,民族产品、民族艺术品、民族家居生活状况等在各展馆内被一一展现,就连油坊、水磨坊、排灯、农民画这些青海农村的‘土特产’也被搬到了不同的展馆内。与此同时,公馆内还增设了老片子电影放映、“花儿”随意演唱、皮影戏表演等让广大游客参与的娱乐节目。”【5】2007年,该处被评为AAAA级景区 。此后,馆内多年保持青海六大民族民俗展和公馆陈设展两个常设展览。

  

  

  在该景点的宣传中,曾广泛使用“马步芳公馆”的名称,也曾在该景区的入口处设有“马步芳公馆”的标识;部分地因此,民间也广泛称本地为“马步芳公馆”、“马步芳故居”,尽管它们都不是这里的正式名称(应为“馨庐”或“青海省民俗博物馆”)。在该馆的公馆陈设展中,在介绍原房主时,也确实有对其人的美化,在批判马氏反共之余,又说他对桑梓有所建设,且曾经出兵抗日,而没有揭露他如是做法的维护统治动机;此外,据说又有“少数导游”在这种美化的基础上进一步夸大。

  事实上,这种在利用近代居住建筑为景区时“美化”房主(在房主曾为一方军阀时尤甚)的做法,在当时是一种全国普遍现象,“馨庐”的做法,也没有超过全国各地开放的军阀故居中对故主生平美化的平均水平;在同一时期也在向游客开放的五台阎锡山故居,沈阳张氏帅府陈列馆,刘文彩大邑庄园,甚至南京总统府溪口蒋氏故居,在当时的展览中都不乏对相关民国政治人物避重就轻的暧昧姿态。这种暧昧姿态,也就自然正当地会断断续续地得到部分游客的反感和批判,不过,对于各景区来说,这种批评的规模并不一致,在大众舆论中得到的反馈也显然差距很大

  如何理解舆论对景区“美化马步芳”的批评?

  2016年3、4月间,在微博上出现了密集的批评馨庐景区“美化马步芳”的声音,观察者网登媒体迅速跟进。起初的大多数批评在技术上是合理的,但很快就开始形成一种这一景区旨在“纪念”马步芳的、与事实不符的舆论。面对舆情,青海省文化和新闻出版厅在2016年4月11日回应,先说这是个别导游问题,又说,有关部门对解说词进行了审核,并“正在围绕‘馨庐’展览展示内容、讲解方式等进行专项治理,全面提高‘馨庐’古建筑公共文化服务的水平和效能。”但风波并未就此平息,2016年4月17日,拥有强力部门背景的某媒体下属出版机构的官方微博发表了《马步芳,一个只是名字很“香”的军阀》一文,加入了舆论场。2016年4月20日,青海省官方又不得不在“青海新闻网”发表《青海“馨庐”的保护与利用》一文回应;文中称:“‘馨庐’是青海各民族先民用血汗修建成的一座上层公馆,与马步芳家族成员的社会作用无关。不能歪曲历史史实,应该还历史以本来面目,给游客以正确的历史教育。”但是,青海方面的这种努力失败了。在该年稍晚,馨庐-青海民俗博物馆关闭谢客,同年年底,该处的AAAA级景区头衔被摘牌。此后,根据公开报道,青海省有关部门保留了馨庐文管处这一单位的编制,不过,在可预见的时间内,这里都没有重新开放的机会。

  回顾利用“馨庐”的历史,与围绕这处建筑堆叠的话语,我们不难发现,在时间绵延下,从“馨庐”到“马步芳公馆”,再到子虚乌有的“马步芳纪念馆”,越来越虚幻的“符号”所对应的事越来越“真实”的意识形态问题。暧昧的、居于灰色地带的“马步芳公馆”反应的,是八十年代以来直到近些年确实存在的、在全国各地都有不同程度和形式表现的总体问题,即基于某种文化国族主义逻辑的复活和强化与文化搭台、经济唱戏的铺开,曾经的“阶级敌人”如今成为可能带回经济绩效与政治合法性双重收益的“朋友”;对包括本地军阀在内的乡土精英事功的重新肯定被塑造成地方发展潜力与当地“爱国传统”的某种证据;而强化景观中活动者的传奇性,更能直接提升景观的旅游价值。

  对于“馨庐”来说,这里对马步芳确实存在的美化可以用此种普遍原因而非特殊原因加以解释的证据,还包括上文提及的、以这里的博物馆功能询唤故主的效用。类似的‘请故友还乡参观旧地’的询唤在九十年代的各地都是普遍存在的,可以追溯到那封著名的廖承志致蒋经国的信

  而近十年来,这种之前的普遍性状况,却在新的民族主义范式下(即主要以内部他者而非外部他者来定位自身)得到了分殊的理解:边缘地区的美化军阀被理解成某种基于族群-地域-宗教立场的危险煽动,而中心地区的美化军阀却能继续得到主流民族主义意识形态的默认乃至公开认可;也正是基于此,“馨庐”必须被魔化为所谓“马步芳纪念馆”。在后者这里,根本没有大民族主义者所指认的什么“团结”逻辑;毋宁说,事实恰恰相反,为了避免冒犯多数群体自我意识的连续性和纯洁性,边缘地区和人群必须承担总路线摇摆所彰显出的“历史性错误”的责任;上一个时代真实存在的问题,从总体后革命氛围下的美化本地精英,被扭曲成了“团结史观”下对少数民族历史人物的美化;确实是罪恶极大的马步芳们,却因此也要给同样在内战中血债累累的四川、广西、山西、江浙军阀们打掩护。

  如何走出“馨庐”的困境?

  差点得到了马步芳公馆-青海民俗博物馆相同命运的景点,还有沈阳的“大帅府”——张学良故居陈列馆。在经过“皇姑屯”站的地铁线路开通时发行名曰“大帅币”的纪念车票,这种在中心地区不难被正确地理解成反讽或“恶搞”的基于后现代文化逻辑的解构式狂欢,在边缘地区却被误认成是对历史人物的“认同”,这一错位倒也算是一种对后殖民主义的“逆练”和“误用”。张氏帅府因此被关停了一个多月;当它再次开放时,陈列中张氏父子的生平都被完全抹去了。原来设于张氏帅府中路四合院第三进正房和东厢房的张学良生平常设陈列“千古功臣”被撤除,原地被改为居住场景复原陈列。其父的生平陈列更不必说了。在这件事上,“千古功臣”谥号的护身符也差点没起作用

  一边是赛博空间里的“民国军阀风”变装如此盛行,大量军阀少帅短剧在短视频平台泛滥,“民国风”旅拍在多数中心地区是一门挣钱的买卖,溪口的街边有几十上百个蒋中正在和人合影,另一边是民族主义者和意识形态国家机器煞有介事地用“美化军阀”来审判边缘地区的文旅整活。这就是现实的社会经济生活中我们所能见到的“团结史观”。在此,我们不由得回忆起将“馨庐”们用作“社会主义”和“阶级”教育加以开放的做法。自1965年以来,这座建筑大多数时候都在发挥着展示与言说的功能,夹杂着三段意味深长的沉默,从1976年到1986年;从1999年到2006年;以及从2016年到现在。第二段沉默后, 这里暧昧地重新和“马步芳公馆”这一身份调情,最终让“马步芳公馆”幻化出的“马步芳纪念馆”吞噬了自己。它还会有下一次展示些什么的机会吗?某种形式的“阶级教育”是否还是一种现实的可能性呢?

  注释:

  【1】李长华主编、青海省地方志编纂委员会编:《青海省志·四十二·土地管理志》,青海人民出版社,2002,129页。

  【2】丁柏峰编著:《中国夏都-西宁》,青海人民出版社 , 2003,55页。

  【3】李文实:《海峡两岸叙亲情》,《青海文史资料选辑 第22辑》,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青海省委员会文史资料委员会编、出版发行;1993年,139页。

  【4】西宁市政协文史资料编辑委员会,西宁市文物管理所编:《西宁文化集萃:古迹胜景》,2008,9-10页。

  【5】王总宏主编;《西宁晚报》编辑部编:《心驰天路青海行》青海人民出版社 , 2006,16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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