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数字资本主义时代的一个重要议题是被“数字锁链”束缚的“新无产阶级”问题。新无产阶级本质上是被剥夺了包括数据在内的一切生产资料而不得不将劳动力作为商品出卖的阶级,也是深受数字资本掠夺、剥削与压迫的阶级。数字资本主义依托数字技术,通过采用瓦解新无产阶级的革命意识、改换新无产阶级的革命对象和消解新无产阶级的革命方式等策略,阻碍着新无产阶级革命运动的发展。面对新变化和新挑战,新无产阶级革命运动在内在动力、斗争目标和现实路径上都表现出新的特点和光明的前景。
【关键词】数字资本主义 新无产阶级 消灭私有制 新无产阶级革命运动
作者高海波,中南民族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讲师
文章来源:《科学社会主义》2024年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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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计算机、网络、大数据、人工智能等数字化技术的兴起和数字化时代的到来,资本主义利用数字化技术改变自身的表现样态并发展到了数字资本主义阶段。数字资本主义作为资本在追求剩余价值中不断变革生产工具以推动生产力发展的结果,看似是技术进步事件,本质上却在“资本逻辑 数字技术 资产阶级意识形态”中再塑了殖民、剥削、支配全球无产阶级的逻辑。依托数字技术,数字资本主义企图在将无产阶级抛入数字资本精心编织的数智化空间中掩盖劳资对立,以数智化技术消弭资产阶级与无产阶级之间的阶级斗争。在此过程中,诸多西方学者试图通过不同称谓的“新的无产阶级”范畴——赫拉利的“无用阶级”[1]、维尔诺的“诸众”[2]、哈特及奈格里的“民众”[3]、齐泽克的“用户无产者”[4]、阿甘本的“神圣人”[5]、马尔科夫的“工程师”[6]、维斯福特的“赛博无产阶级”或“数字体系中的99%”[7]、福克斯的“数字工人”[8]等——重构马克思的无产阶级概念,以确证数字资本主义、平台资本主义、加速资本主义对“非物质劳动”的剥削或对工人的排斥,但他们在确证这一事实之际却有意无意地忽略了无产阶级与其他阶级之间的本质差异。一定程度上,西方学者注意到了数字资本主义时代无产阶级的新发展,却未从根本上洞察数字资本主义时代无产阶级的核心内涵。马克思的无产阶级理论不应停留在资本主义机器大工业时代,数字资本主义在全球范围内的兴起必然推动马克思的无产阶级理论迎来新发展。
一、“变”与“不变”:数字资本主义时代的新无产阶级
新无产阶级不仅是马克思语境中不占有任何生产资料且不得不把劳动力当作商品来出卖的无产阶级,还是进一步被剥夺了数据生产资料、遭受数字资本的隐蔽剥削与时刻面临被数字技术所淘汰的无产阶级。
(一)数字资本主义时代新无产阶级的“不变”
马克思的无产阶级概念有特定的指涉范围与判定依据,并非资本主义社会中的一切穷人或被剥削者。《共产党宣言》在洞见到资产阶级“整个社会日益分裂为两大敌对的阵营,分裂为两大相互直接对立的阶级: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9]时,也分析了资产阶级社会中的“中间等级”,这一等级有可能在大资本家的吞并下补充无产阶级队伍,可中间等级同资产阶级的斗争“都是为了维护他们这种中间等级的生存,以免于灭亡……甚至是反动的,因为他们力图使历史的车轮倒转”[10],这显然不是真正革命的无产阶级。真正的无产阶级,一是体现在所有制上,是指被剥夺了全部生产资料而不得不把劳动力当作商品售卖的阶级,而非历史上一直就有的穷人和被压迫者;二是体现在劳资不平等交换上,无产阶级由于“自由得一无所有”[11],沦为了无法通过劳动挣得私有财产的赤贫者;三是体现在阶级意识与革命目标上,无产阶级作为真正革命的阶级,要求以暴力革命、无产阶级专政、工农联盟斗争等途径消灭资本主义制度,在生产资料的共同占有的基础上重建个人所有制。
新无产阶级的形成并不意味着无产阶级的消失,相反,“无产阶级”概念是理解“新无产阶级”的底本,脱离这一底本对“新的无产阶级”的所谓“创造性发挥”都有其片面性。“无产阶级”与“新无产阶级”正如“资本一般”与“资本具体”、“劳动一般”与“具体劳动”之间的关系,正是早期原始积累这一劳动者与生产资料分离的过程,为新无产阶级的出场奠定了历史条件。用《1857-1858年经济学手稿》中从抽象上升到具体的方法来说,作为最一般的“抽象”的“无产阶级”在资本主义过渡到数字资本主义的历史现实运动中形成了内容上更具体、更丰富的新无产阶级。在这个意义上,新无产阶级依旧是不占有任何生产资料、不占有剩余价值、处于极端贫困与摧毁现存资本主义的革命主体的无产阶级,“新无产阶级”与“无产阶级”之间并未出现质的差异性或理论上的断裂。本质上讲,新无产阶级是资本为增殖自身不断克服自身增殖界限的产物,这一过程中不可缺少的环节即资本对数字生产资料、数字劳动创造的剩余价值的剥夺与剥削,而这与马克思论述的资本对劳动者的剥夺剥削过程在实质上是一致的。新无产阶级作为资本在不断寻找、开发能带来剩余的新领地——数字生产资料与数字劳动这块处女地——的产物,也是新一轮原始积累的产物,信息、账号、流量、粉丝、算法等能带来新一轮财富积累的数据生产要素激发了资本的占有欲与剥削欲,资本由此开启了锻造新无产阶级的进程。
一些西方学者重构的“新的无产阶级”,始终存在着根本的困境。他们从来没有在对无产阶级本质规定的分析中,发现那种使劳动者成为无产者的生产资料私有制。劳动者的土地、生产工具、数据信息等经剥夺过程后向生产资料私有制的转变,是规定无产阶级最基础、最一般的前提条件,也是新无产阶级成为数字资本主义阶段所特有的阶级的根本原因。具言之:一是受数字化经验性景观造成的现象所影响,把“传统有产阶级”与受数字资本剥削的一切穷人、底层群众、自食其力者与中下层阶级等多样性群体作为分析的起点,将他们都纳入到“新的无产阶级”的范围,没有回溯到无产阶级最本质、最一般的规定中,即无产阶级是“没有自己的生产资料,因而不得不靠出卖劳动力来维持生活的现代雇佣工人阶级”[12],这不仅扩大了新无产阶级的指涉范围,还否定了作为革命对象的传统资产阶级。二是在放弃不占有任何生产资料这一判定依据后又确立了错误的划分标准,以体力劳动与脑力劳动、物质劳动与非物质劳动、一般智力或认知劳动乃至数字用户在数量上的比例作为划分依据的做法,都不符合马克思“智力决不是等级的特性”[13]这一科学观点。三是在重构“新的无产阶级”之时放弃了无产阶级的革命主体地位,索恩、赫拉利、高兹与马尔库塞的无产阶级过时论、无用论、消亡论与同化论等,不仅与《共产党宣言》中“使无产阶级形成为阶级,推翻资产阶级的统治,由无产阶级夺取政权”[14]的立场观点相背离,也间接削弱了无产阶级的阶级意识。
(二)数字资本主义时代新无产阶级的“变”
马克思在《〈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中首次提出了无产阶级概念,又在《资本论》等文本中详尽探讨了无产阶级的具体形成过程。和马克思同时期的无产阶级相比,新无产阶级在其形成过程上呈现出一些新变化。
第一,新无产阶级是在被剥夺了土地等生产资料后又被剥夺了数据生产资料的阶级。《资本论》指出,生产者与劳动资料相分离这一划时代的资本原始积累事件,使直接生产者在“最下流、最龌龊、最卑鄙和最可恶的贪欲的驱使”下“被剥夺土地、生产资料、劳动工具”[15],生产者丧失生产资料构成了资本的历史起源与其自身转化为无产阶级的前提。数字资本主义时代,数字资本对已被剥夺了土地、生活资料、劳动工具的无产阶级所创造的数据生产资料的再剥夺,构成新无产阶级形成的前提条件。当下出现了不同于土地等自然富源为基础的新生产资料,平台、数据、软件、算法、账号、粉丝等在“所有权上的归属问题”成为新一轮原始积累、殖民主义和瓜分世界的契机,资本对无产阶级以自身活动创造出来的数字生产资料的剥夺并将其转化为自身的私有财产,是新无产阶级形成的前提。正如克里斯蒂安·福克斯所说,谷歌和脸书的员工“生产着社交关系、各种内容、数据和元数据——这些都被谷歌和脸书占用”[16]。可见,用户上传的视频、文字、图片、音乐等皆非数字平台提供,反而被各大平台据为私有并以此收获了大量的数据收益。与“无产阶级”同物质形态的生产资料分离相比,新无产阶级不仅不占有任何物质形态的生产资料,还不占有任何非物质形态的数字生产资料。在国内,垄断数字生产资料的大企业通过各市场竞争手段吞并中小微数字企业,使其不断落入到新无产阶级的队伍;在国外,资本主义经大航海以来的“地理殖民”后又开启了“数字殖民”的新进程,边缘国家由于缺乏高度发达的数字技术而不得不沦为数字资本寡头剥削剩余价值的数字殖民地,产生出世界范围内的阶级相对立。数字资本把平台技术专利作为利润和生产力在全球范围内运作,各国新无产阶级都按照全球数字技术流通网络工具的规范被纳入到数字工厂,传统意义上分散的全球劳动力、生产空间都被整合到位于中心的数字垄断寡头企业,锻造出全球化的新无产阶级。
第二,新无产阶级是被无偿占有了剩余劳动时间后又面临自身数据信息被用于强化对自身的剥削的阶级。摆脱行会控制的自由人被剥夺一切生存保障后不得不把只存在于他的活的身体中的劳动力本身当作商品出卖,却在劳资不平等交换中遭受资本的剥削,无法通过工资积累起以自身劳动为基础的私有财产并沦为被剥削的无产阶级。数字资本主义时代,新无产阶级被掠夺与剥削的不仅包括剩余劳动时间,还有关于“他”的一切数据,因为这恰恰能最大化地将“他”的时间转化为剩余价值。数字资本不仅掠夺土地等物质形态的生产资料,还将掠夺之手探入无产阶级的思想、情感与身体领域,开启“上帝之眼”来捕获一切有益于技术进步与壮大细化数据库的海量信息,只剩下被掏空了一切信息、隐私、社会关系的“透明人”。当数字资本将其从新无产阶级处掠夺的数据生产资料把“透明人”填充为“实体人”时,并不是要将生产资料复归于新无产阶级,而是要据此给新无产阶级套上枷锁,使其遭受隐蔽、怀柔与全方位的剥削。数字资本通过各类数字软件、平台、监控技术无偿占用数字研发者、数字工人、数字服务者、数字用户、数字玩工的全部时间来生产数据及其产品,以实现剥削上的不动声色与不费分文。当下,数字资本主义已然突破了生产场所、工作日对劳动过程及价值增殖过程的限制,资本家在“工作日外”发布线上任务来无偿占有人们的休闲、消费与劳动恢复时间,以数字监控与多平台任务操作来掌握新无产阶级的工作状态并提高劳动强度,创造出绝对与相对剩余价值剥削的新形式。
第三,新无产阶级是陷入到数字贫困积累后又时刻面临沦为数字过剩人口的阶级。资本为量上满足对剩余价值的贪欲,不断制造与再生产出相对过剩人口和产业后备军,加深无产阶级在贫困、劳动折磨、受奴役、无知、粗野和道德堕落等方面的积累,使无产阶级陷于除赤贫外一无所有的困境。当下,数字化技术并未扭转新无产阶级不得不将劳动力当作商品售卖以维系生存的规定性,被数字资本以更智能隐蔽的形式占有自身创造的全部数字产品以及对象化到数字产品中的剩余价值仅被支付必要数字劳动的工资,新无产阶级正处于一种不同于“物质贫困”的新型数字贫困积累之中。不仅如此,数字资本主义还巩固与再生产出了大规模的新无产阶级队伍,其中,被剥夺了土地及数据等生产资料的且与数字相关联的各类主体都被划入了新无产阶级行列。因此,数字资本主义不仅造成了数字贫困问题,还使得被不断更迭的数字技术所排斥的数字劳动者面临更严峻的失业危机,遭遇被数字化无人工厂所淘汰的风险,害怕失去工作让人们似乎变得甘为资本奉献剩余时间甚至强化对自我的剥削。无人工厂、AI智能、无人驾驶等数智化服务的涌现,“预设着未来一场新的、不可抗拒的‘失业潮’的来临”[17],不断制造与再生产出相对过剩的数字人口便是数字资本积累的一般规律。
二、延续与深化:阻碍新无产阶级革命运动的策略
数字资本主义依托数字技术,通过采用瓦解新无产阶级革命意识、改换新无产阶级革命对象和消解新无产阶级革命方式等策略,阻碍着新无产阶级革命运动的发展。
(一)数字资本主义对新无产阶级革命意识的削弱
过去,无产阶级革命意识是在资本追求剩余与自身沦为机器附属品中开始觉醒的,使得工人成立反对资产者的同盟来捍卫自身利益。而在当下,新无产阶级越来越陷入阶级斗争意识日渐消沉的困境,被数字技术承载的资产阶级意识形态所主导。
第一,数字资本主义以各种福利化政策模糊新无产阶级的身份认同,使新无产阶级无法意识到自身是无产阶级。一方面,受益于数字资本对全球劳动者的剥削,资本主义相继制定出台各种福利政策来缓和国内尖锐的劳资矛盾,满足无产阶级在就业、医疗、社会保险、养老、工资待遇、失业救济等方面的要求,以智能化、便捷化的数字技术使无产阶级沉湎于铺天盖地的娱乐内容,模糊娱乐与工作、消费与生产的界限,达到缓和阶级矛盾和削弱新无产阶级革命意识的目的;另一方面,资本裹挟数字技术把现实中对抗着的两大阶级同一化至数字网络空间,逐步抹除了数字空间中的阶级差别,新无产者难以在数字网络空间中产生对无产阶级政治身份的认同,使其在现实中失去了革命斗争的紧迫感。
第二,数字资本主义以数字技术阻断原子式个人间的阶级联合,使新无产阶级面临难以组织为阶级的困境。“人的世界分解为原子式的相互敌对的个人的世界”[18]是现代市民社会的基本原则,数字技术则进一步加速了资本主义社会的碎片化与原子化。过去,价值原则在取代血缘关系后成为联结原子式个人的利益纽带;现在,数字技术在虚拟化价值原则时还掩盖了滴血的资本逻辑。数字资本不仅将人与人的关系颠倒为物与物的关系,还以数字与数字、代码与代码之间的关系取代了原子式个人之间的关系。新无产阶级作为数字体系中分散在各平台、软件中的“点”,要组织为反抗数字资本主义掠夺与剥削的阶级,各数字软件平台提供了途径,可数字资本主义却能依仗对程序的重新设计、技术迭代更新、阻断联系等手段隔绝数字化的原子式个人间的阶级联合,不断消解新无产者走向阶级联合、形成革命力量的可能性。
第三,数字资本主义以数字化的资产阶级意识形态来瓦解新无产阶级的革命意识,使新无产阶级难以形成瓦解数字资本主义的革命精神。传统工业资本的剥削是露骨血腥的,劳资矛盾的曝光点极为显目;数字资本的剥削是阴柔精巧的,劳资矛盾的曝光点更为隐蔽。当下,新无产阶级无差别地被抛入数字资本与资产阶级意识形态合谋建构的数字景观,各类无关劳资矛盾的碎片化议题直接取代了事关新无产阶级命运前途的劳资矛盾斗争,不仅是各种数字游戏、娱乐内容等消遣方式在浇灭人们的革命热情,被全方位注入资产阶级意识形态的数字景观还通过内容输出、议题设置等途径来转变人们的思想观念,不仅掩盖了现实中的劳资矛盾,还掩盖了数字资本自行增殖的秘密,正如古典政治经济学以利润、利息、工资等范畴掩盖资本自行增殖的秘密一般。数字资本塑造了社会控制的权力系统,以捍卫资产阶级意识形态的话语权,数字技术则是巩固话语权并在精神上控制新无产阶级的重要手段,通过有预谋地赋予数字技术及其内容以资产阶级意识形态属性,使其在数字技术的广泛应用中根植到人们的精神、思想、观念与认识内,导致新无产阶级革命精神的淡化。
(二)数字资本主义对新无产阶级革命对象的改换
数字资本主义为巩固生产资料私有制,采取各种数字技术手段来转移新无产阶级的视线,以延缓资本主义私有制的寿命。
第一,数字资本主义竭力遮蔽私有数据生产资料的剥削性质,使新无产阶级放松对生产资料私有制的反抗。以原始积累与劳资不平等交换为基础,“对过去无酬劳动的所有权,成为现今以日益扩大的规模占有活的无酬劳动的唯一条件”[19],使本应归其创造者所有的产品与生产资料反过来成为剥削其创造者的异己物。当下,新无产阶级创造的数据产品以及由数字网络用户的点击、浏览、上传、评论、点赞、习惯、偏好、社会关系等形成的数据信息,沦为无偿为资产阶级创造私有数据财产的生产性劳动。对此,蓝江认为“在Youtube这样的平台上,真正获益的是处于所有用户顶尖的1%的人,而绝大多数人的摄制和上传行为,实际上变成了免费提供给平台的东西”[20]。为掩盖数据生产资料的私有化,资本主义以程序、代码、软件、平台等创造出由数据产品建构起来的交换体系,通过不占有数据产品的实际创造者与实际占有数据产品的非生产者之间的商品交往,使新无产阶级逐步遗忘了内嵌于数据产品中的劳资矛盾以及数字资本剥削的剩余价值何以转变为被用于出售的数据商品的事实,反而被数据产品的价格、性能、功能、权限等遮蔽了消灭生产资料私有制等核心问题。
第二,数字资本主义系统建构以西方中心论为核心的话语体系,使新无产阶级的革命对象神圣化。数字资本衍生出如此幻觉,资本主义制度由垂死性的存在变为充满生机的存在,任何国家在制度、文明、道路上的发展都是单线性的,资本主义制度及其道路则是现代化和文明史上的最大进步。数字资本主义把自身弊端作为优势,在数字空间中充分放大了人性中的自私、贪婪、破坏与占有欲,资产阶级意识形态捍卫的自由、民主、人权概念在图像、符号、数据的装点下尽显优越,可自由遮蔽了数字体系对人的束缚、民主掩盖了数字霸权的专制、人权粉饰了数字殖民的冷酷,真相越来越被笼罩在数字资本主义营造的幻象下。垄断数字技术的资产阶级,借助Apple、Facebook、Google、Twitter、You Tube、Amazon等网络社交平台向人们系统输出西方优越论与非西方世界野蛮论等观点,发布断章取义的图片、文字、视频、新闻来矮化世界社会主义运动,宣扬私有财产、物质财富对个人自我价值实现的决定作用,用私有财产神圣不可侵犯来为资本主义私有制辩护。数字资本与资产阶级意识形态欲浇灭新无产阶级的共产主义信仰,把人们“教养”为相互欺诈、唯利是图、推崇享乐的“丛林中的狼”,试图在“一切人对一切人的战场”上为利己主义者打造“动物式的乐园”。
第三,数字资本主义全面塑造无关私有制的新革命对象,使新无产阶级的革命对象被非核心对象所取代。在国内,数字资本主义在政治、经济、文化等领域编织多样化目标,借数字媒体大肆宣扬政党倾轧、选举腐败、就业率下降、税收不公、政府效率低、局部战争、人权问题来博人眼球,用数字平台、娱乐软件、客户端来承载、分散新无产阶级的革命意志。占领华尔街运动中就包括了反对战争、男女平等、抗议气候变暖等议题,这一运动“不再将资本主义本身作为直接的敌人”[21],反而被多样化斗争目标分散了精力。在国外,数字资本主义通过数字技术专利掠夺全球资源,围绕数字技术控制权掀起民族国家在贸易、文化、制度上的矛盾、对抗和战争,以非正当的国家安全利益为借口转移新无产阶级的革命目标,试图把本国新无产阶级融入压迫与掠夺全球的斗争,罗伯逊披露到“61%的美国人都相信华尔街‘由贪婪和自私所统治’,然而他们中的70%也同意‘华尔街有益于美国’”[22]。在意识形态上,数字技术扶持普世价值观奔走全球,使新无产阶级沉迷于资产阶级描绘的繁荣幻象,以达到神化资本主义制度、隐盖数字剥削与和平演变的目的。
(三)数字资本主义对新无产阶级革命方式的消解
生产力的发展高度、“反抗旧的‘生活生产’本身、反抗旧社会所依据的‘总和活动’的革命群众”[23]与无产阶级政党的领导,对新无产阶级革命运动极为重要。数字资本主义为维护自身统治,以数字化技术来消解新无产阶级革命运动的科学途径。
一方面,正如马克思所说的,“暴力是每一个孕育着新社会的旧社会的助产婆”[24],为化解暴力革命的威胁,数字资本主义创设各种为新无产阶级表达不公、宣泄不满、传播观点的软件平台来平息劳资矛盾,通过把现实斗争转变为数字网络世界中的虚拟斗争,以不爆发任何现实冲突、不威胁资产阶级现实利益的“伪暴力”方式达到化解劳资矛盾的目的。数字网络中,暴力消灭资本主义的无产阶级革命运动或已进行并取得多次胜利,数字资本持续将个体的一切数据转化为增殖源泉的现实运动却很少受到实质打击。当革命运动走出虚拟空间,数字资本主义又以谈判、集会、示威、抗议、游行、街头政治等方式来消解人们的革命情绪,但这些不触及资本主义制度的抗议能随时被数字资本主义绞碎。在大数据实时分析下,数字资本主义能精准掌控新无产阶级的革命动向,扼杀现实中极可能爆发的无产阶级革命。
另一方面,数字资本主义利用数字媒体“加工和剪裁新闻内容,避重就轻、断章取义地过滤信息”[25],捏造歪曲共产党人的负面言论,破坏共产党人与无产阶级群众的血脉关系,过滤世界无产阶级革命运动的实时进展并虚构现实,减弱共产党的号召力与凝聚力。此外,西方左翼组织较多,没有形成统一的思想与行动,反而在数字资本主义的打压下不同程度走向党内分裂,延缓了新无产阶级革命运动的发展。
三、契机与行动:新无产阶级革命运动的前景
新无产阶级是彻底丧失包括数据在内的一切生产资料的无产阶级,也是反抗数字资本主义的革命主体。从内在动力、斗争目标、现实路径等维度看,新无产阶级掀起推翻数字资本主义的革命运动不仅是必然的,而且前途是光明的。
(一)新无产阶级革命运动的内在动力
数字资本摧毁一切阻碍数字生产力发展的技术限制,以便在物性与人性的探索中发现物的新的使用属性并满足社会新的需要,实现自身对剩余价值的贪欲。正是这一过程产生了数字资本主义无法克服的内在矛盾,为无产阶级革命提供了内在动力。
第一,数字资本主义加剧劳资矛盾冲突,引起新无产阶级的反抗。数字资本未消除资本主义社会的固有矛盾,虚幻的国家普遍利益与被剥削的无产阶级的特殊利益之间的对抗和冲突依旧激烈[26]。数字资本通过全球数字工厂中新无产阶级从劳动时间到休闲时间、从体力劳动到智力劳动、从被剥削到自我剥削的牺牲,使其创造出来的发展生产与满足社会需求的软件、平台、媒体、数据都转变为剥削与统治自身的手段。数字资本垄断的软件平台24小时向全球开放,以便随时汲取用户在点击、浏览、评论时创造的剩余劳动。在数字资本增殖的反面,却是新无产阶级在数字贫困、数字劳动折磨、受数字技术奴役上的积累,数字资本的限制就在于“他不是把他自己创造出来的东西当作他自己的财富的条件,而是当作他人财富和自身贫穷的条件”[27]。数字资本在消费无产阶级的贫困中延续生命并重新增殖,由于自身数字劳动及其数据信息异化为无时不在、无处不在的剥削与压迫自身的力量,新无产阶级的激烈反抗成为历史必然。
第二,数字资本主义激化生产、流通、消费、分配各环节上的矛盾,引起复数性数字资本主义危机。生产上,各数字寡头争先恐后以设置技术壁垒、垄断数字资源等竞争手段来圈占数字用户、抢占数字平台、压低产品价格,造成数字资本市场的不公平竞争,引发大型数字企业内部生产的有组织性和整个社会数字生产的无政府状态之间的矛盾,造成数字劳动价值普遍丧失的经济危机。流通上,数字资本力求用时间去更多地消灭空间,催生出多样化金融衍生品与跨时空交易工具,对降低商品交换成本与加速资本周转速度具有重要作用,可金融衍生品依托便捷化的数字交易平台去全球寻找快速增殖的机会时,也就为金融危机、投机过剩与财富贬值埋下了祸根,“东南亚金融危机、美国金融危机和次贷危机都是金融资本的病态膨胀带来的泡沫经济、过度投机的有力明证”[28]。消费上,数字资本一方面利用数字技术掠夺用户数据并将其转化为私有财产以提高数字产品性能,另一方面则在数字网络媒体的扶持下宣扬消费主义并刺激用户负债消费,利用大数据模型分析数字产品的具体参数后刻意降低硬件的使用周期或软件的运行性能,以加快数字产品的销售速度。可消费者根本不占有任何生产资料,又被数字资本全方位剥削,在收入上根本无法支付同期数字产品的价值总额,爆发数字资本价值贬值的经济危机只是时间问题。分配上,数字寡头为获取高于平均利润的超额剩余价值,加大对不变资本投入以突破关键核心技术,通过核心技术垄断建构不平等的财富分配体系,数字劳动者以及中低端数字技术企业都沦为被剥削与收割的对象,势必遭到新无产阶级与即将落入到新无产阶级队伍的中小型数字资本家的共同反抗,造成经济危机与社会危机。
第三,数字资本主义促进生产力发展,突破数字资本本身,使人们掀起利用数字资本来消灭数字资本的革命运动。数字资本的生产是在矛盾中运动的,“社会生产力、交往、知识等等的任何发展程度,对资本来说都只是表现为它力求加以克服的限制”[29]。为实现无限增殖,数字资本以新的数字技术为自身的无限增殖确立了一个新的增殖界限,继而开启一轮又一轮的“确立界限-突破界限-确立新界限”的增殖运动,“这些限制在资本发展到一定阶段时,会使人们认识到资本本身就是这种趋势的最大限制,因而驱使人们利用资本本身来消灭资本”[30]。因为,数字资本增殖的界限与无限度地扩大劳动及价值创造的趋势相矛盾,一次又一次突破数字资本增殖的限制必然遭遇一次比一次更大的崩溃,最终导致数字资本的价值贬值与资本主义制度的瓦解。
(二)新无产阶级革命运动的斗争目标
数字技术的发展与运用,蕴藏着变革数字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巨大潜能,新无产阶级革命运动的目标是推翻数字资本主义制度与走向数字社会主义。
第一,推翻造成社会财富两极分化的数字资本主义私有制与雇佣制度,实现科学社会主义的理论逻辑和本国社会发展历史逻辑的辩证统一。数字资本主义私有制包括两方面:一是原始积累中广大人民群众被剥夺的“土地、生活资料、劳动工具”转化为资本家的私有财产及其“以剥削他人的但形式上是自由的劳动为基础的私有制”[31];二是在原始积累与剥削的基础上衍生的由数字资本掠夺广大人民群众的数字剩余劳动及其数据信息转化而来的数据生产资料私有制。一定程度上,由于各国具体国情不同,新无产阶级就需要根据本国具体实际来写出科学社会主义的“新版本”。一方面,消灭“以资本增殖为中心”的数字资本主义私有制是人类社会发展的大势所趋,将其转变为“以人民为中心”的社会主义公有制,把土地、劳动与数据等生产资料纳入到社会主义制度的框架下来运作是科学社会主义的本质要求;另一方面,消灭数字资本主义私有制并不意味着直接转变到纯而又纯的社会主义公有制,对生产力水平落后的国家而言,按照各国具体实际、时代要求与历史文化传统来发展数字经济及社会主义条件下的非公有制经济,也是对科学社会主义的发展。数字技术的兴起,为重新建立个人所有制提供了契机。相较于消灭土地等数字资本主义私有制,把数据生产资料私有制变革为公有制,很大程度上可通过数据确权、数据所有权收益确权以及数据信息共享来实现。当然,资本的条件是雇佣劳动,劳资不平等交换很可能导致数字资本主义性质的私有制死灰复燃。借助数字技术建立按劳分配为主体的社会主义财富分配制度,能在全球商品交往乃至资本市场持存的时代条件下保障新无产阶级的劳动权益,其中,数字技术对数字工人的劳动时间、数字用户的消费时间的精准记录与价值贡献分析,对数字财富的公平合理分割具有重要意义。
第二,消灭无序竞争的数字资本主义市场经济体制,建立稳定、高效、有序的数字化大生产体制机制。数字资本主义无法规避市场无序竞争与数字商品生产过剩问题,造成社会生产力的破坏,阻碍社会进步,无法满足人民群众更高层次的需要,“为了共同的利益、按照共同的计划、在社会全体成员的参加下来经营”[32]整个社会数字生产部门是社会发展的必然趋势。数字技术在有计划地组织社会生产方面有巨大优势,“凭借大数据、云计算强大的统计预测功能,计划经济的有计划性、前瞻性优势将充分凸显,可以有效克服市场资源配置的盲目性、滞后性”[33];通过大数据精准整理分析整个社会生产、流通、消费、分配各环节的实时信息,依照数字模型及智能算法对突发情况制定应对方案,能引导社会经济活动的高效稳定运行,大幅提升社会生产力。
第三,消灭新无产阶级在数字资本主义阶段的自我异化,以数字技术推动人的自由全面发展。数字资本创造出全球化的数字工厂、数字茧房来剥夺数字工人及用户的自由发展时间,使人们在数字技术的支配下处于奴隶般的异化状态。社会主义制度取代数字资本主义制度后,数字技术将剥离它的异化性质,服务于人的发展需要,使人的活动不再遭受客观的异己力量的支配。数字技术融入多样化的数字生产劳动过程,取代片面化、枯燥单调的工作岗位,为人们从事于热爱的事业、劳动、职业提供条件,让人们发挥多方面的才华与能力;数字技术将缩短必要劳动时间,增加生产劳动以外的自由时间,为人们充分培养兴趣爱好、从事科学艺术活动提供了发展空间。
(三)新无产阶级革命运动的斗争策略
数字资本主义不可能在数字技术的迭代升级中自行走入社会主义。为实现斗争目标,新无产阶级需要提升革命意识、形成革命精神、凝聚革命力量、积极主动作为,在坚持科学社会主义基本原则的前提下谋划斗争策略。
一方面,以数字技术为载体破除无产阶级革命意识被遮蔽的困境,形成反抗数字资本主义的革命斗争精神。革命斗争精神源于资本主义造成的深重苦难,数字技术恰恰提供了直观呈现全球人民的苦难、剥削与掠夺的方式。在此过程中,要辩证把握资本、技术与权力的相互关系,拨开数字资本主义的意识形态幻象,破解各式各样的数字娱乐茧房,以生产资料私有制为批判对象,袒露数字赤贫、数字异化与数字掠夺的根源,使其自觉生长出与数字资本主义相斗争的阶级意识;要形成对数字资本主义的总体性认识,把马克思主义的立场观点方法与共产主义信仰渗透于数字技术体系,为新无产阶级提供科学的批判武器,充分认识数字资本主义与人类社会发展的历史趋势。
另一方面,在无产阶级政党领导下开辟“幕后”与“台前”两大战场,形成反抗数字资本主义的强大力量。新无产阶级只有把自身组织为与有产阶级等一切旧政党相对立的政党,才能作为一个阶级来行动,各国共产党的思想与组织引领作用极为重要。共产党的全面、系统与整体领导是无产阶级革命运动的最大优势,是加强新无产阶级联合与推进人类解放事业的根本保证。当下,新无产阶级的革命战场不仅有五官感知的现实世界,数字网络世界中的革命斗争也十分重要,尤其是对数字寡头、数据生产资料私有制与数字雇佣的反抗,二者都通向瓦解数字资本主义这一目标。无论是“幕后”还是“台前”,科学有效的斗争策略从不是妥协的或替代性的,寄希望于和平过渡、资产阶级性质的改良实为幻想,抵御不了“数字资本 数字技术 资产阶级意识形态”的渗透打压。新无产阶级应不断释放数字技术的潜能来变革资本主义生产关系,使数字技术成为反抗资本主义的力量。当然,各国新无产阶级并不一定要采取同一种策略、方式、道路来掀起社会主义革命,只要在“反对现实的现存世界”上符合各国的具体实际并响应世界历史的发展趋势,一切可达成目的的新手段与新方法都可以使用。
[责任编辑:何海根]
来源:《科学社会主义》杂志编辑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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