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萝卜头”宋振中烈士
早上送儿子上学,碰到楼上的小朋友森森,他跟奶奶一起出去买菜。
森森非常有礼貌,大院里的大人都和他熟悉,他逢人就打招呼,胖胖的小脸永远绽放着笑容,他是我们大院里的天使。
但今天,11月27日,是个特殊的日子,见到森森,我想到了另外一个“森森”,共和国年龄最小的烈士,“小萝卜头”宋振中。
很多朋友未必知道,“小萝卜头”只是宋振中烈士的“外号”,并不是的小名,他的小名叫“森森”。
“小萝卜头”的父母和哥哥姐姐们,那时他还没出生
刚刚出生8个月,宋振中就随父母,被国民党抓进了监狱。
狱友韩子栋,也就是《红岩》中“华子良”的原型,后来回忆说:
“父母给他起过一个奶名,叫森森,可是却很少用过,经常呼唤他的,还是那亲切的称呼——‘小萝卜头’。最早是谁起的,人们记不起来了,但大家都不约而同地这么叫着。而他这形象化称呼的来源,使人们不能不想到‘中美合作所’这个最惨无人道的人间魔窟。宋振中因受着残酷的虐待和长期的折磨,因极端缺乏营养而发育不良,形成大大的脑袋,细长的脖子,配上副骨瘦如柴的小小身躯,活像一个萝卜头。正是这个特殊的外形,成了‘小萝卜头’这个绰号的起因。当年如果不是宋振中,换上另外一些幼小的孩子,他们也会变成‘小萝卜头’的!我们呼唤着‘小萝卜头’,它包含着多少我们对孩子的疼爱、同情和期望,包含着多少我们对敌人的憎恨和愤慨!”
孩子苦,孩子的妈妈更苦。
在狱中,徐林侠同志的待遇,比一般犯人更艰苦。每个犯人,只分给一尺宽的地盘,刚够一个人躺下,身都不能翻,而小孩子是不给地方的,徐林侠只好叫儿子睡在自己身上。夜里,牢房一片漆黑,徐林侠只能摸索着给孩子换尿布,湿尿布不准晒,又没有火烤,便塞到怀中,用身体的温度来暖干。
虽然她们与宋绮云同在一个监狱里,近在咫尺,但夫妻、父子不能相见。
即便是这么艰苦,这么无望,这对母子,仍然关心、爱护,尽量帮助狱中的难友。
1947年10月,先后被捕的葛雅波、李碧涛母女俩,一进来就面临困难,她们没有行李,也没带衣裳。葛雅波望着爬满蜘蛛的臭被子发愁,夜深人静,趁敌人巡查的脚步远了,徐林侠把自己洗干净的一块床单布,赶紧扔过来,小声嘱咐:“睡一会儿吧?!”
李碧涛是小萝卜头的好朋友,也是唯一叫他“森森”名字的狱友,森森也是她唯一的狱中小伙伴。多少年后,她还记得,入狱的第二天早上,一觉醒来:
“一个小男孩站在我的面前,他那小小的身材,苍白的皮肤,没有一丝笑意的脸,细得紧紧的,愈加衬托出他那大大的眼晴,他严肃地望着我这个新来的小姑娘,接着拉起我的手,问我的姓名,他就是宋振中——‘小萝卜头’。他妈妈叫他小名森森。我也叫他森森。那时森森才七岁,我十二岁,还有几个是吃奶的娃娃。”
反动派的黑狱,就是宋振中烈士的幼儿园和小学,更是看不到尽头的坟墓。
今天的我们很难想象——
“他短促的一生,没有进过学校,更没有见到街道,朝朝暮暮伴随着他的,只是脚镣敲地面的铿铮声,只是狱卒和特务的吆喝声。他没有见过大自然中的山林、村庄和田野,只见过铁丝网、高墙下,包围着那四方方的一小块天和地!他不知道糖果点心是什么形状、什么滋味。”
长这么大,小萝卜头唯一一次见识监狱外面的世界,还是靠妈妈生病争取来的。一次,徐林侠同志生了重病,在狱友不断斗争以后,敌人被迫同意她乘轿子,到磁器口去看了一次病,当然必须锁在轿子里。开始敌人只许徐林侠一个人去,不许带“小萝卜头”,但是徐林侠坚持不离开孩子,又经过反复斗争,敌人才允许母子俩,一起锁在轿子里进趟城。
路上,“小萝卜头”从那小小的出气孔里,好奇而又兴奋地,第一次看到了商店和街道,看到了路边的土地庙和里边的泥菩萨,还看到了油漆描金的棺材……
“这是啥?那是干什么的?”
“小萝卜头”感到莫名其妙,一个劲地问妈妈。他那两只大眼睛东张西望,好奇得应接不暇。
这一切都是极平常的,当他后来讲个小伙伴李碧涛的时候,一开始李碧涛觉得这有什么,不都是司空见惯的吗?可是后来她懂了,她的小伙伴森森,之所以感到生疏而又新奇,是因为他在襁褓里,就进了反动派的黑狱,成了蒋介石的私人囚徒,终身都要被囚禁于此,直到死……
后来还有一次,“小萝卜头”和李碧涛,趁着女监的佣工倒马桶,特务没看家,他们藏在佣工后面,在白公馆狱门外,稍稍站了会儿。歌乐山上青翠的树林,黄昏归林的乌鸦,一群群从头上飞过,都是极普通的景色,但是“小萝卜头”却贪婪地看啊看不够,仿佛以后可能再也看不到似的,他自言自语,说了一句:
“我们能像鸟儿那样飞出去多好啊!”
问题来了:反动派如此虐待这对徐林侠、宋振中母子,他们有啥“大罪过”吗?
重庆解放后,政府组织人民群众包扎在白公馆监狱附近被屠杀的烈士遗体。
换言之,宋绮云招谁惹谁了呢?
如果说有罪,那就是爱国罪;如果说招惹谁,那就是招惹了蒋介石。蒋介石曾批示:“宋绮云与杨虎城是同案,和杨虎城等一并处理。”
1949年9月6日中午12时,蒋介石匆忙从成都飞往重庆,临走前还不忘给“国防部保密局”局长毛人凤,亲自作了杀人的指示,要求“不留痕迹地秘密处决杨虎城及其随从与宋绮云一家。”
当晚22点左右,第一辆车来了,杨虎城父子,在特务的押解下,来到戴(笠)公祠会客室。这是一处孤立的平房,隐没在松林坡半山腰的松林深处。
杨虎城将军的遗体是1949年12月11日在“戴公祠”花园里挖出来的,旁边是杨夫人谢葆贞女士的骨灰盒
屠杀随即开始,第一个遇害的是杨虎城将军的幼子杨拯中(未满20岁),接着是杨虎城。他们死后,特务们为了掩尸灭迹,马上把杨虎城父子埋入屋侧花台下,盖上泥土,并种上花草。
9月7日凌晨1时,第二辆也来了。车上的宋绮云、徐林侠夫妇,带着宋振中和杨虎城将军的幼女杨拯贵,被押到警卫室。
根据屠杀的总负责人,时任“国防部保密局西南特区”区长徐远举,在解放后的供述:
“凶手以同样的方法先杀了宋夫妇,两小孩见状大骇,惊极狂呼,旋亦同遭惨杀。”
1949年12月13日在“戴公祠”警卫室里,工人们挖出了宋绮云夫妇和宋振中的遗体。他们的尸体已经腐烂,惨不忍睹。
葛雅波、李碧涛母子,因为党组织营救,再加上她们家有亲戚,徐远举要买账,所以大屠杀前夕,就被释放了。等到重庆解放,李碧涛赶紧去打听森森和宋妈妈的消息,可听到的却是——
“在大屠杀前,森森和他爸爸、妈妈,就提前在‘戴公祠’的休息室,被刽子手杨进兴用尖刀剌死的。宋妈妈要求留下孩子,而敌人先给她一刀,让她躺在血泊中,亲眼看着自己好容易在苦难中抚养大的儿子被刺死后,才补上致命的一刀,结束她光辉一生的。”
几十年后,当李碧涛也当妈妈了,她的孩子也有森森那么大的时候,她仍然记得,“听到森森和他妈妈被屠杀的真实消息时,我浑身都战栗起来,心都疼得麻木了。”
蒋介石、毛人凤一伙,就是赶尽杀绝,杨虎城将军的两位副官,阎继明、张醒民,随宋绮云、徐林侠、宋振中、杨拯贵那辆车,来到戴公祠杀人场,侥幸躲过这次屠杀,又被特务们押回渣滓洞,继续囚禁。11月24日,被秘密杀害于梅园下面的公路旁。
解放后,重庆学校师生在渣滓洞院内,悼念屠杀遇害者。
1949年9月至11月,国民党反动派在溃逃前夕,对关押在军统在重庆的数个集中营,如白公馆、渣滓洞、松林坡等处的革命志士实施了系列大屠杀。
解放后,挖出的死难者遗骸,就有331人。
这其中,既有我党同志,也有民主人士,既有杨虎城、黄显声、罗世文、车耀先、江竹筠、许建业、陈然等等著名烈士,也有不少是普普通通的革命者和革命的同路人,他们是教师、学生、记者、工人、农民和游击队员。
除了大人,还有7名无辜儿童,除了前面提到的宋振中、杨拯贵外,还有至少5名无辜儿童,在此殉难,被丧尽天良的国民党特务残忍杀害。
被杀害儿童留下的童鞋
以年龄大小为序,他们是:
13岁的蒲小路,男;
8岁的宋振中(男)和杨拯贵(女);
3岁的王小华,男;
1岁零3个月的卓娅(小说《红岩》中的“监狱之花”),女;
1岁的王幼华,男;
9个月大的苏菲娅,女。
1950年1月15日,重庆市举行各界追悼杨虎城将军暨被难烈士大会。
我称他们为“孩子烈士”。
他们中,除了蒲小路,所有人,一出生,便生活在黑暗的牢室里,从没见到过高墙外的世界,直到被黑手扼杀在高墙之内。
蒲小路的童年,可谓凄苦。6岁就死了亲妈,续弦的后妈经常毒打他,亲爹也不要他,把他卖给地主家当放牛娃,最后成了重庆街头的小乞丐,又被国民党军队抓了壮丁,给官长当勤务兵。不小心摔碎个水罐子,官太太没头没脸照着死里打,小家伙顶撞两句,就被扣上红帽子,说是“小共产党”,送到了渣泽洞。
在这里,这个没人要的野孩子,成了“党的孩子”。大家都同情他、关心他、爱护他,像对待自己的弟妹、子女一样。还找来铅笔,用草纸钉成练习簿,教他学习文化,识字和算术。
重庆解放后,1949年12月7日,中共中央西南局、重庆市和解放军领导同志到被国民党屠杀焚烧后的渣滓洞监狱察看。
敌人用机枪扫射时,他侥幸活下来,却被特务发现,用冲锋枪杀害。1950年,蒲小路被评定为革命烈士。
卓雅的父亲是川东临委书记王璞烈士,母亲左绍英,由于刘国定和冉益智这两个狗叛徒的出卖,怀着七个月大的卓雅,锒铛入狱。
孩子早产在监狱里,国民党反动当局毫无丝毫怜悯,一切全靠难友们周济。
有从同志们身上刚脱下来带有体温的绒衣,有从被窝里抽出来热烘烘的毛毯,也有做尿片垫的旧衬衫,有崭新的毛巾,有完整的罐头,也有用了多半还剩下小半桶的奶粉,还有草纸,一小瓶白糖,两角钱的狱中“代用券”,小纸包的鱼肝油……
卓雅的爸爸王璞烈士、妈妈左绍英烈士
1949年11月27日晚,卓雅母女,同时遇害。
母亲和孩子同时遇害的,还有苏菲娅母女,面对9个月大的女婴,国民党特务也没有任何心慈手软。
苏菲娅的母亲彭灿碧烈士,临死前,紧紧地把孩子搂在怀里,试图用后背抵挡特务的子弹,誓死保护孩子。母亲牺牲,孩子侥幸逃过一劫。可当特务进入牢房补枪时,发现小苏菲娅还在动,于是拔枪就要扣动扳机。
见此情景,腿部受了伤的狱友罗娟华,硬挺着坐起来,以带血的身躯为孩子挡枪,想用最后的挣扎,保住这个9个月的孩子。
可国民党的这帮恶犬,在杀害罗娟华烈士后,拖开她的遗体,对着苏菲娅,连开数枪!
伟大的母亲罗娟华烈士
苏菲娅是渣泽洞大屠杀中,最小的罹难者。
此外,还有王小华和王幼华,当着他们父母的面,特务用刀戳死了王小华,又掐死了王幼华,然后开枪打死了孩子的父母,王振华烈士和黎洁霜烈士,一家四口全部罹难。
为什么这么干呢?
就是要让你作为父母,心疼到死,死不瞑目!
国民党特务在杀害宋振中、杨拯贵的时候,也是这么干的。
黄显声烈士送给宋振中烈士的铅笔
新中国成立后,宋振中烈士的忠骸,被从地下挖出时,大家发现他的两只小手,在胸前死死地握着,当把他那已经开始腐烂的小手,轻轻打开的时候,发现里面攥着的是一枝短得不能再短的红蓝铅笔头儿。
根据解放后,特务们提供的材料,我们可以初步复原犯罪现场:
宋绮云、徐林侠和两个孩子下车之后,就被特务们带往警卫室。这个警卫室一式三间,宋绮云先进到中间的室内,他刚往左边屋里看时,等候在那里的刽子手便举起匕首,直刺过来,他立刻倒下了。
徐林侠一看不好,赶快进右边的屋里,右边屋里同样藏伏着特务,不等她看清,她已倒在血泊中。她没有马上死去,倒在地上艰难地喘着,大概是特务们有意让她看到凄惨心寒的下一幕。
1937年,杨虎城和妻子谢葆真、次子杨拯中,前往欧洲出国考察。
特务们又逼向中间屋内的两个孩子,两个孩子被这突如其来的场面吓得大哭起来,害怕得直往墙角退。刽子手安文芳一步上前,凶狠地用两只手卡住杨拯贵的喉咙,八岁的拯贵就这样被特务活活掐死。宋振中看到自己的伙伴被特务杀害,他想上去抱拯贵,却被特务杨钦典双手卡住脖子,他在挣扎着,呻吟着,刽子手杨进兴见此情景,立即上前补了一刀,鲜血染红了地面。
一瞬间,警卫室的三间屋里鲜血淋漓。
与此同时,警卫室旁边的一间小房内,已经挖好了坑。杀人之后,特务们先把杨拯贵的遗体投送坑内,然后又将宋绮云的遗体投送坑内,徐林侠、宋振中的遗体也先后被特务们投入坑里。接着,他们打着手电,用锄头掩埋。
2006年,杨虎城之孙杨瀚与杨钦典见面
关于“小萝卜头”之死,根据1977年3月27日下午,杨钦典的一份审讯报告,供称:
“我们在外面那间屋子藏着,等宋绮云和他儿子小萝卜头走进里面的那间屋子,我一下子冲进去,上去就用手卡住小萝卜头的脖子,按在地上时他还没有咽气,一直在呻吟。杨进兴杀死宋绮云以后,走过来就用刺刀往他的脊梁骨处刺去,小萝卜头才死了。”
当“小萝卜头”牺牲三十年后,他的狱中小伙伴李碧涛,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妈了,在回忆文章中,写道:
“如今,我的两个孩子都已经长大,小儿子已经长到当年小萝卜头那么高了。他们每天高高兴兴地去上学,想吃啥就有啥,不知道什么叫苦,更不知道什么叫压迫。我常常把我的小伙伴‘小萝卜头’苦难的意年,讲给他们听,要他们知道今天的幸福生活,是革命先烈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要求他们不要忘记过去,不要忘记烈士艰苦创业的事迹。今后长大了,要向革命先烈学习,要用革命先烈英勇顽强的革命斗争精神,来对待党和人民交给的任务,刻苦学习,发奋工作,把先烈开创的革命事业进行到底。”
“小萝卜头”的画画本
五年前,我写这篇文章初稿的时候,楼上的小森森,走路还是跌跌撞撞的样子,如今他已经是一名小学生了,背着书包,戴着小黄帽,蹦蹦跳跳去上学,偶尔我还能在他父母的朋友圈,看到他上画画辅导班的照片,那大胆的用色,还有数不清的彩色铅笔,总会让我一次次想起另一个“森森”——宋振中烈士。
我也为人父,也有自己的家庭,也从研究宋史,到研究中国革命史,史料看得太多了,早已是钢铁心肠。但每当想起烈士们,特别是这些孩子烈士,我都会控制不住我的眼泪……
追悼大会后,解放军某部高举“化悲愤为力量”的旗帜,打着“复仇”腰鼓送杨虎城将军棺木出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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